零下沸腾

别再念念不忘了

普罗米修斯的第二回合

—“泰坦巨人普罗米修斯盗走天火,福泽尘世,从此人间有烟火,黑暗和光明一分为二。

 

普罗米修斯盗火触犯天规,宙斯大怒,下令将他缚在高加索山,胸口被金刚石钉狠狠钉死,忍受烈日暴雨磨折,鹫鹰啄食,终日为人类受苦,却也心甘情愿。”

 

 

—“那他最后获救了吗?”

 

 

—“赫拉克勒斯于心不忍,用箭射落了凶恶的鹫鹰,普罗米修斯最终获得了自由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吞下阳光,才能产生火焰,邕圣祐手里紧紧攥着火种,那簇火焰很微弱,燃烧的声音很温柔,有很多次,他伸出手,想把温暖的火焰递到姜丹尼尔手中。

 

 

他真想当姜丹尼尔的普罗米修斯,哪怕只是半秒钟。

 

 

可惜爱情博弈的万全之法难觅,故事的最尾,他只是吞下了那句,没说完的话。

 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姜丹尼尔x邕圣祐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0

 

 

最想带他吃这家的面,汤汤水水的东西总是吸溜一口就特别满足,姜丹尼尔手里的筷子没往嘴里送,颇有兴致地对那位哥说着接下来几天的行程:

 

“啊,松岛和广安的生鱼片很好吃,对了,想起来了,一定要尝尝国际市场的紫菜卷和炒年糕,还有,南浦洞的披萨,超好味,我最喜欢披萨了,嘿嘿。”

 

 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釜山,姜丹尼尔普通话说得模棱两可,混合着方言,低沉的声线很磨人,耐不过说话的语气像个傻里傻气的小学生,说完了还一直傻笑。

 

 

那位哥捏着吸管,喝了口可乐,抬眼拿着筷子指了指姜丹尼尔面前那碗面,面条吸够了汤汁,看起来比没端上来的时候还满一些:

 

“都坨了。”

 

 

“没事儿,我喜欢吃软一点的。”

 

姜丹尼尔戳了戳碗里的面条,捡了一根往嘴里塞,面条还是热腾腾的,嚼了嚼咽下去总觉得变了味儿,邕圣祐没回话,又低下头慢悠悠地吃面,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发顶,姜丹尼尔突然间就没了胃口,放下筷子,托着下巴,看着低头和面条苦战,依旧没有分给自己一个眼神的邕圣祐:

 

“为什么和我来釜山?”

 

 

男人回答的时候没有停顿,几乎是脱口而出:

 

“废话,我不和你来,谁来?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没应声,邕圣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,抬头看他,这人望向自己的眼睛很亮,还有点潮湿,邕圣祐权当他是感动得不行,伸出手去,捏了捏他的肩膀:

 

“哎一古,哎一古,你小子,没有哥,还能不能活啊?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还是沉默,他向来擅长应付人际关系,谁知到了邕圣祐这里各种标杆准则都失了效,只能胡乱点了点头,拿起手里的听装可乐,头一抬脖子一伸闷了一大口。

 

 

他心不在焉,一大口碳酸饮料还没咽下去就尽数呛到气管里,姜丹尼尔压着嗓子直咳嗽,面上胀红,眼睛也被鼻腔里窜上来的刺激性气体逼得红通通,方才只是些微潮湿的双眼现下竟湿漉漉的,可怜见儿地飙出几滴眼泪来。

 

 

邕圣祐见他眼泪汪汪的,拿着纸巾给他擦了擦眼睛,漫不经心地打趣道:

 

“我们尼尔,感动得都哭了呢。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看着邕圣祐的眼睛,眼神有些凉,像是泉眼里的冰,为他擦眼泪的指尖倒是热乎乎的,像个小暖炉,他的手很热,心也曾经很热。

 

 

如果他没有轻易地把那簇火焰掐灭,就好了,姜丹尼尔想。

 

 

 

 

1

 

 

江原道的冬天很冷,才刚够着十二月的边就已经下了不知道第几场雪。

 

 

这里山多,东边海岸线绵长延伸着,综艺录制的地方正好在高原山区,周边全是光秃秃的树林,灰褐色干巴巴的山顶几乎看不见,隐在灰白色的天幕里,打了霜的树矗立着,积雪厚的地方一脚踩进去直接能没到脚踝上沿。

 

 

空气里像是浮着冰雾,姜丹尼尔蹲在地上,搓着手呵了一口气,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,把拉链拉到下巴颏儿,再站起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,被邕圣祐扶了一把肩膀才堪堪站住。

 

“说了让你不要硬撑,我一个人来也没事。”

 

 

邕圣祐看着他,眼神里有隐约的担忧和温柔的责备。

 

 

姜丹尼尔嗓子又哑又带着鼻音,搭在邕圣祐肩上的手也很烫,唇上烧干没有血色,一张一合说起话来都有些费力,像是嗓眼里生生挤压出来的:

 

“不会—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。”

 

 

习惯于逃避他忽冷忽热的推拉,这会儿被一句话堵的无言,邕圣祐只能沉默,扶着站立不稳的人往下一个录制现场走。

 

 

 

 

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,姜丹尼尔顾不上卸妆,依稀记着下车时经纪人耳提面命的嘱咐,囫囵吞了几颗感冒药,捏着鼻子灌了一大杯热水,往床上一倒,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。

 

 

他们进来的声响不小,一通吵,也没见有人被吵醒,邕圣祐这才想起白天成员们先后赶了航班,去日本录制团综顺便休假,看着床上的人,早劝他在宿舍休息,现在这幅可怜样,姜丹尼尔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,故意让自己心疼,但不可否认的是,他的确得逞了。

 

 

邕圣祐叹了一口气,从洗手间接了一脸盆热水,又拿了卸妆水和一叠化妆棉,轻手轻脚地帮姜丹尼尔卸妆。

 

 

姜丹尼尔额头烫得很,因为鼻塞不通畅,呼哧呼哧地吐气,很吃力的模样,呼出的气儿也格外焦灼,他睡得不很安稳,一会儿磨牙一会儿说着听起来不甚清晰的梦呓,高烧折损了他大半的意志力,昏昏沉沉中眉头不自觉就皱紧了,发灰的唇瓣也干得起皮。

 

 

细致地帮人卸完妆,邕圣祐拿着沾湿的毛巾又给人擦了脸,最后才在额头上放上一块叠好的毛巾。

 

 

 

 

后半夜惊醒的时候姜丹尼尔还记得方才那个噩梦。

 

 

梦里邕圣祐浑身赤裸,被铁链牢牢绑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,膝盖僵直,胸口被金刚石钉得血肉模糊,身边一只虎视眈眈的鹫鹰盘旋着,尖喙啄食着孱弱男人裸露出来的肝脏。

 

 

与神话中不同,男人的肝脏并没有奇迹般地复原,一副躯壳变得越来越空,转向他的那双眼里竟缓缓流下血来,姜丹尼尔就是被那个眼神惊醒的。

 

 

睁眼看见邕圣祐肩上披着毛毯,安安静静的靠在床沿,瘦瘦长长的个子蜷缩着,睡得不太舒坦,姜丹尼尔心有余悸地按了按心口,只觉得用一双眼看他还不够,又伸手去摸额上的毛巾,烧好像退了一些,头晕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强烈了。

 

 

邕圣祐觉很浅,被姜丹尼尔这么一动,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转醒,似梦非梦之间,惯性似的,靠过去轻声问:

 

“尼尔,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?”

 

 

许久没听到这样熟悉又亲昵的称呼,刚睡醒的人刘海温顺地垂在眉上,眼神无害温吞,语气也很绵软,姜丹尼尔眼睛有些热,又看到这人完好无损的在自己眼前,心里也软成了一片。

 

 

邕圣祐迷迷瞪瞪的,直到被姜丹尼尔吐着滚烫的热气牢牢抱住颈项的瞬间,才记起他们依旧深陷僵局,下意识伸手去推。

 

 

奇怪,这家伙的力气怎么这么大,明明在生病自己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,不一会儿,男人喘着粗气的声音变得更加吃力,终究还是心软,邕圣祐没再挣扎,安静下来,乖乖的躺在他怀里。

 

 

“他们都去日本了,我们什么时候去啊?就我们两个,不带他们玩啦,好不好?”

 

这句话有点没头没脑的,吐着热气说出来的语气像是撒娇,又像是耍赖。

 

 

“好。”

 

邕圣祐沉默了几秒,还是给了回答。

 

 

答应他吧,他在生病,邕圣祐想。

 

 

 

 

2

 

 

“你这样不行,我去给你倒杯水。”

 

邕圣祐说话的声音很轻,像是哄人,姜丹尼尔却没松手,固执地圈住男人窄窄的腰身,吐息都是滚烫的,声如喃喃:

 

“别走,不准走,哥在我就不疼了,有哥在就好了。”

 

 

邕圣祐没有推开他,只是再开口宛如叹息:

 

“丹尼尔,你明明知道的,我不能给你再多了。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像是瞬间脱力了,紧锁着人的双手颓然放开,重重地垂在身侧,邕圣祐不声不响地站起身,不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。

 

 

曾经想过孤注一掷,但现在,我不能再给你了,邕圣祐默默对自己说。

 

 

 

 

大病一场之后姜丹尼尔突然意识到,那个曾经滑着滑板叼着冰棍无所畏惧的影岛少年好像已经越走越远,远到连背影都看不见。

 

 

生存节目带来超乎意料的国民度,高强度的工作不停消耗着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精神力,半年时间几乎少有停歇,他像是深海里的鲸鱼,一直不知疲倦地前行,从一片海洋到另一片海洋,停下来的那一天意味着什么,他比谁都清楚。

 

 

他总在镜头前说这些都是好事,比起辛苦、疲累,快乐和享受更多,站在顶端总要付出对等的代价。

 

 

“艺人就要什么都会”,姜丹尼尔怎么会忘记这句话,他是天生艺人,镜头前一切情绪都拿捏精准,不失分寸。在这之前,他总想着趁着年轻就该多闯荡,现下却不得不在卧床休息的这段日子里辗转反思,恍然间竟发现前行的路上多了许多顾虑,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起来。

 

 

一场大病折损的不只是控制力,甚至一些晦涩的情绪都逐渐变得失控。他总是晚睡,生病的那段时间更是,没力气看手机,夜里翻来覆去着又失眠,闭上眼睛却只能看见邕圣祐的脸。

 

 

说起来,邕圣祐的确变了很多,与其说“变”,用“可爱了很多”好像更加适合,想着这人白天对着镜头撒娇,小脸皱皱巴巴,小猫嘴巴撅着,被夸得脸红低头笑,用他最喜欢的眼神去看别人,和别人十指紧扣,甜笑卖乖,想到心里冒酸泡都要戳破,想到狠狠捏紧了手里的抱枕,想到咬紧牙关都不肯放过自己。

 

 

 

 

转眼就到了年末歌谣大战。

 

 

身体恢复得不错,经纪人还是反反复复叮嘱着练习不要太拼命,别以为自己是铁打的,该穿多少就穿多少,不要瞎折腾自己。

 

 

姜丹尼尔对着手机满口答应,走出电梯间,练习室里的音乐正好播完,黄旼炫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,喝完了递到邕圣祐手里,后者眯着眼睛笑了笑,小猫喝水似的抿了一口。

 

 

“你有点紧张了?”

 

黄旼炫的声音很温柔,姜丹尼尔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。

 

 

“啊,被你发现了,时间不多了,想做到最好。”

 

邕圣祐满头是汗,卫衣的后背都有点湿,说话的声音喘个不停。

 

 

黄旼炫拍了拍邕圣祐的肩膀,笑得如沐春风,眼睛弯弯的:

 

“圣祐一直做的很好。”

 

 

狠狠把指尖掐到手心里,陷进去,斑斑驳驳地红了一片,才能艰难勾起嘴角,若无其事地笑,姜丹尼尔走到一边,把手机和配饰取掉,打开音箱,握着拳头不声不响地开始练习。

 

 

 

 

化妆间的里间常年无人涉足,顶灯忽明忽暗地闪着,年久失修也没人注意到。

 

 

邕圣祐是被姜丹尼尔拉到这里来的,此时此刻被人用双手圈在怀里,挣也挣不开,着实觉得火光,但温柔的秉性又让他冷不下脸来,劝解的语气都没办法真正发狠:

 

“丹尼尔,你别,别这样,松开。”

 

 

“我就不行吗?你明明对我说过那句话的。”他已经气急败坏了,想着方才黄旼炫搭在邕圣祐肩上的手,同饮的一瓶水,邕圣祐对黄旼炫的笑,他就快疯了。

 

 

邕圣祐怎么不知道姜丹尼尔才是真的聪明,心知肚明的是他,嘻嘻哈哈打马虎眼装傻逃避的也是他,现在抓住痛脚不放的还是他。

 

 

“我没有,丹尼尔,我没有,没有。”

 

邕圣祐声音一下子响起来,眼神里全是委屈,反复说着竟哽咽了,眼睛里蓄满了泪滑落下来。

 

 

“对不起,对不起,你别哭,别哭了好不好,我不逼你了,别哭了,我心都要碎了。”

 

姜丹尼尔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,恍然竟觉得他的眼泪都格外烫人,火焰似的,沾到手上就倏地熄灭了。

 

 

 

 

3

 

 

真正履约一直拖到了来年四月,逢上活动空档,短暂的假期,北半球冰雪消融,万物复苏,生机乍现,的确是很适合旅行的时节。

 

 

早班机总是让人昏昏欲睡,邕圣祐身上盖着毯子,耳机里放“其实你我这美梦,气数早已尽,重来也是无用”,转过头看姜丹尼尔,他正拿着手机玩“绝地求生”,一边还闹闹嚷嚷地说着“啊,完了,完了,没救了”,窗外天色灰蒙蒙,云朵漂浮着上上下下,他叹了口气,闭上眼睛继续睡觉,再转醒时也不知道方才场景是梦是真。

 

 

第一站是青森,春意初暖,樱花从岛屿南段到北端逐渐开放,恰好赶上四月下旬弘前公园的樱花祭,老天爷赏脸,天色晴朗又清澈。

 

 

正值花见期间,放眼望去,沿街一溜全是东北小吃屋台,新鲜出炉的小点心惹人垂涎,民谣歌手穿着和服,头上发髻梳地整齐又光洁,手里拨弄着传统乐器唱着悠长的轻津民谣,白日里有佞武多祭的游行,人潮涌动,格外热闹,眺远去还能望见蓝紫色冒着雪尖儿的富士山,若是晚间,赏夜樱则为最佳。

 

 

夜里有些凉,邕圣祐拢了拢身上的风衣,两人并肩走在河边的青石板路上,粉白色的吉野樱姿态蓬勃茂密,压着枝叶低低垂在街边、河岸,晚风一吹花瓣四散,如烟又似雪,花筏在水上缓缓地摇啊,荡啊,湖面都染上了粉色,像是铺了一层粉色天鹅绒,岸边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,倒映出星星点点柔澜的微光,月色温柔,空气里弥漫樱花的甜味。

 

 

气氛很浪漫,可是对他们来说未免显得有些暧昧了,早知道不该答应他的,邕圣祐想着,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隔应着。

 

 

这几个月来他们的关系说不上缓和,最多算是相互作伴,成年人不赞美一腔孤勇之类的形容,习惯于对万事万物都有所保留,邕圣祐曾经也想过不顾一切、一往无前,不过那都是曾经的事儿了。

 

 

分神的片刻,邕圣祐肩上被搭上了一件夹克,还带着身边人的体温,他抬手想还给姜丹尼尔却被一把按住:

 

“披着吧,我不冷。”

 

 

还是会动摇的,只是一瞬间。

 

 

此时的沉默不显无聊寡淡,莫名有些温情,姜丹尼尔的声音半晌又在耳边响起:

 

“听说能看到城前河落满樱,这一年都会运气很好。”

 

 

邕圣祐点点头:

 

“我们一直很幸运,以后也会如此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没出道前邕圣祐在出云大社求过一次恋爱运势,具体的签诗他已经记不清了,只是依稀记得抽到了“大吉”,上面的内容大抵是说“你即将遇到共度一生的伴侣”。

 

 

现今他和曾经以为是灵魂伴侣的姜丹尼尔又一次来到熟悉的地方,心里又是奇怪又是感慨,感慨命运这东西,真是捉弄人。

 

 

香烛台边上是净手池,石台上并列摆着两排长柄木勺,舀水净手昭示着信徒的虔诚。拜殿前屋脊两边翘起,带着木条格的善款箱里塞满了大小额度的纸钞、硬币,边侧挂着一根很粗的麻绳,前来祈祷的人轻轻摇动,麻绳上风铃清脆地响。

 

 

本殿很安静,两人赤足站在竹席上,并排跪在供奉台前草编的圆垫上,伏倒,双手虔诚的放在地上,邕圣祐侧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正在虔诚祷告的姜丹尼尔,闭上眼,静谧之中,耳边的风声像是神明的絮语,世间如此空旷,似乎一切都可以握手言和。

 

 

那人又拉着他求签,邕圣祐摆了摆手没往前,站在原地笑着看他摇签筒,竹签晃动的声音让人觉得心里很安定,不一会儿一只签落到了地上,姜丹尼尔兴致冲冲地凑上去捡,像一只拉不住的人间大型犬,男人看了一眼签语,立刻就苦了脸,转过头看自己,邕圣祐走过去,神社的小僧递给他们相应的签诗,上面写着“恋爱运:末吉,要得到一份有安全感的、平静的恋爱还需要不短的时间。”

 

 

邕圣祐安慰他:

 

“你看吧,‘末’字两横倒过来就是‘未’,末吉也是吉啊,总比未吉好吧,是吗?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总觉得自己看见了邕圣祐眼里的松动,走过去想牵他的手,邕圣祐微微侧过身躲开,只留给他一个写满拒绝意味的背影。

 

 

姜丹尼尔苦笑,攥紧了手里刚买的御守,跟了上去。

 

 

 

 

4

 

 

夜宿富良野,途径中部山边的露营地,夜色疏朗,晴空绵绵,营地空旷,旅人稀少,邕圣祐和姜丹尼尔就着微微扎人的草野躺下,星空一刹那便落入眼里,落入手掌中。

 

 

天空真清澈啊,夜色笼罩着星尘,一眼望到底,好像能看得见宇宙似的,灿烂星河近在眼前,银河耿耿,横届天半,天孙河鼓,隔岸相对,铅色的天幕之中彗星的尘埃惊掠过大气层,就像跳掠过水面的石子,苍穹里飞逝的流星闪烁而拥挤。

 

 

姜丹尼尔转过去看邕圣祐轮廓分明的侧脸,恍惚之间回想起那天MV拍摄,也是和他,躺在城市的天台,枕着手看星星,那时的星辰不比现在少,最亮的一颗甚至就在自己身边,被他牢牢抓在手里。

 

 

此时此刻邕圣祐躺在自己身边,姜丹尼尔却有一种感觉,他们不是牛郎星和织女星,隔着银河和亿万光年无法相遇,他们只是银河中的两颗小行星,明知对方就在附近,却只能迷失在银河里,看不见彼此的轨迹。

 

 

就像他们明明看得见流星,愿望里却再也不止彼此唯一了。

 

 

邕圣祐知道姜丹尼尔的眼神胶着在自己身上,但他不敢转过去看进他眼底,他害怕姜丹尼尔眼里的银河比夜空中还要浩瀚,怕自己坠落在姜丹尼尔的身体里,怕自己忍不住会想要紧紧拥抱他眼里破碎的月光。

 

 

1969年宇航员登月,在月亮上看不到星星,只有地球悬挂在天空,太阳系边缘一片漆黑,往内看,也看不到太阳,科学家认为银河宇宙都是给地球上的人观赏的,某一个瞬间,浩瀚和渺小剧烈冲撞出庞然的悸动和感叹,邕圣祐心里涌起一股冲动:

 

“丹尼尔,天上的所有星星、银河、月亮、美丽的光晕,都是你的。”

 

 

手边突然触碰到暖意,姜丹尼尔抓住他的手,终于对上的眼神被夜色隐去了泪光,邕圣祐只觉得他眼睛很亮,像是揉碎了熠熠星河,洒在眼底:

 

“那你呢,你能是我的吗?”

 

 

邕圣祐沉默了很久:

 

“我曾属于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镰仓的海风吹得人很舒服,海腥味微弱,湘南海岸的空气里都有青春的味道,日落时分,昏霭的暮色是艳丽的炽热,像是点燃的一卷烟。

 

 

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,海滩上人潮涌动,穿着浴衣、拿着团扇、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响的当地少女,牵着手的情人,小男孩喋喋不休和妈妈抱怨着庙会上一尾小金鱼都没有捞到,穿着水手服拿着制服包的中学生,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仙女棒开心地摇晃,刺啦啦地响。

 

 

邕圣祐和姜丹尼尔被裹挟在人群中,他们只是湘南的过客,分明就不属于这里,只是被海海人潮推动着,被动地往前走。

 

 

突然前方响起一阵猛烈的欢呼,所有人都默契一般抬起头,夜色深深,巨大天幕像是遥远的画布,花火是溅起的浓墨重彩,在天空炸开,绘成一幅无边的画。漫天炸响的烟火声和人群里的欢呼都让人眼眶发热,邕圣祐莫名就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:

 

【花火会找到每个竞相聚散的人,天空年轻、静谧、鼎盛和老去,一盏光是往事,一万盏光是我,见过花火,便见不得花火,我们目睹过盛大的同时,叹过各自不为人知的潮汐。】

 

 

邕圣祐心里有感动,又觉得释然,好像这场焰火美丽过,剩下一把灰烬,也烧尽了他的潮汐。

 

 

人们看烟火,看星星,看樱花,向往光明,向往美好人事,邕圣祐意识到,姜丹尼尔大概就是天上的银河、星星、月亮,而他则是星云边暗弱的尘埃,短暂地陪伴他美丽一程,也许会因为他的耀眼被人们注意到,一旦分开了,他就再也没有光了。

 

 

“请看看我,请看看我。”

 

这样的要求未免也太勉强了。

 

 

他贪心过,想把这样耀眼的宝物占为己有,藏进自己的潘多拉宝盒里,可惜那人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,后来他的光热越来越耀眼,邕圣祐终于渐渐清醒,也许姜丹尼尔才是传说中伟大的普罗米修斯,他手里的火种才是被人间需要的,而他自己只是代替受罚的半人半马喀戎,为了解救普罗米修斯,甘愿放弃永生,献出自己的生命。

 

 

 

 

5

 

 

从江之岛回程的列车正好沿着海岸线行驶。左手边是径直的海岸公路,右手边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本海,早间阳光很好,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,时不时能看见几只海鸟在海面上驻足。

 

 

邕圣祐在看海,姜丹尼尔看着邕圣祐阳光下的侧脸:

 

“海不都是一样的吗?日本海和釜山的海都是一片海啊。”

 

“那次也是坐列车,从釜山赶回首尔,哥还骗我车站来了好多粉丝,我现在还记得呢。”

 

 

邕圣祐侧过头,对着人搓了搓手:

 

“抱歉啊,那时只有哥一个,不过现在,尼尔可是大明星了。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捉住他还合十着求原谅的双手:

 

“没关系的,我只要你,有你就足够了。”

 

 

“你还记得后续之后我们一起去釜山?”

 

邕圣祐没甩开他的手,只是很冷静地开口,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心情不虞,姜丹尼尔以前从不怕这个,可现下,他的心却畏惧似的蜷缩在了一起。

 

 

“哥…”

 

姜丹尼尔一直不敢正面的、一直逃避的,邕圣祐现在要揭开来讲清楚,这种心情好像一把铡刀悬在他头顶,让他的心不停往下沉。

 

 

“那时我特别想去釜山,不仅是因为釜山的海,不仅是因为釜山有哪些好玩的地方,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你。

 

我们一起去了好多好地方,也是我开车,一起拉下车窗吹海风,后来我想对你说的话的确是

 

'我很喜欢你'

 

但你没让我说完,你只是说

 

'哥,你看前边的路,很平坦,也许会有一点起伏,那是属于我们的。'

 

然后我就都明白了,我以前总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,现在我觉得,你比我要更有野心,也更聪明,所以,我想你现在也能明白。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松开了他的手,把指尖狠狠嵌进手心里,邕圣祐曾经给他递过火,可惜他那时想要的很多,像是身穿铠甲的勇士披荆斩棘只想着往前冲,冲到顶端去,等到他迟钝地意识到,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被邕圣祐的那簇火焰融化了,二十二岁的他分花拂柳只想找到邕圣祐,可是好像一切都已经太迟了。他的普罗米修斯收回了那簇火焰,或者说,他的火焰,其实早已燃尽了,空留一把灰烬。

 

 

二十一岁的姜丹尼尔曾经拥有过一片海,也差一点拥有他。

 

 

二十二岁之前关于海的故事都和邕圣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但是未来,好像一切都只能与他无关了。

 

 

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泛红的眼眶,突然想起那句“人是可以像犀牛一样那么勇敢的,哪怕很疼也是可以的,看你疼过了是不是还敢再疼”,他的勇气只是一瞬间的,被打散了只能迅速缩回自己的壳里,他不敢再疼了,手里也没有火焰了。

 

 

 

中转换乘,抬眼看得见“镰仓高校前”的指示牌,远处画着花火祭的大幅海报,微风从月台上空穿过。

 

 

电子标牌上,换乘的电车即将到站,不知道是一时兴起还是做了考虑,邕圣祐勾了勾姜丹尼尔的小指:

 

“猜拳,如果你赢了,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,如果你输了,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,call?”

 

 

姜丹尼尔猜拳胜率四舍五入一下大抵是零,他盯着邕圣祐好看的眼睛,咬了咬唇瓣,再抬头的时候下定决心再堵最后一把,毕竟邕圣祐给他的筹码实在太让他心动。

 

 

同时默念完那五个字,邕圣祐出了“剪刀”,姜丹尼尔则是“布”。

 

 

要是放在以前,他肯定会抱怨啊,这多荒唐啊,靠猜拳来决定爱情。但现下姜丹尼尔看着邕圣祐温柔地对他笑,推着他走进电车里,在门外对他轻轻招手,声音也很温柔:

 

“丹尼尔,祝你万事胜意。”

 

 

心脏像是被狠狠揉碎了再拼凑起来,邕圣祐温柔的笑都是伤人的利刃,电车门开始滴声,姜丹尼尔一点都笑不出来,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,苦涩的味道传遍了四肢百骸。

 

 

他没法再无动于衷下去,红着眼睛伸出手,拉住邕圣祐,一把抱在怀里。

 

 

邕圣祐手足无措地被姜丹尼尔抱住,看着电车门慢慢关闭,发动向远处驶去。

 

 

他颈项里有温热的泪,是姜丹尼尔在哭。

 

 

 

 

0

 

 

外头阳光还是很好,折射出柔和的波澜,姜丹尼尔却恍惚间看见,最后一只蝴蝶飞走了,他二十一岁的夏天不在了。

 

 

他的普罗米修斯,自由了。

 

 

 

 

end.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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